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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氏望着他,良久,才道:“裴守真,你这?是要当着旁人的面,责问你的母亲么?”
裴瑕下颌紧绷:“是母亲有错在先。”
“好、好……”王氏冷笑两声?,脚步也往后退两下,单手死?死?撑住桌沿:“行,既你已经决定为这?沈氏忤逆我,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她道:“是,我是为虎作伥,是助纣为虐。我明知裴彤那胆大妄为的贱人谋害长房嫡媳,我却无动于衷,甚至有意包庇。我认,我都认……我王仙芝既然敢做,便敢当。且你若是问我,可?有悔改之?心?我也只道,我不?悔。便是再来一次,我亦是不?管不?问、亦是睁一只眼闭只眼,粉饰太平。”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守真,我儿,我磊落光明的儿,我比不?得你品行高洁、也比不?得你重信守诺,这?世?间有几人能比得了你呢?你自己要当圣人罢了,别拿我也当圣人。我不?过是个后宅妇人,自十六岁嫁于你父,迈进这?裴家门已有二十三年。这?二十三年,我不?敢说为裴氏劳苦功高,却也是殚精竭虑、满腔心血皆付与你们?裴家、付与你们?河东裴氏!”
“其实我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哪怕壮年守寡,孤儿寡母撑起这?方门户,我也从未有过什么怨念……好吧,还是怨的,我怨你父太过刚直,景王造反时,他非要以身守城,被流矢射中,伤及肺腑,缠绵病榻半年之?久,终是无力?回?天。他倒是得了忠烈美名,却留下我们?孤儿寡母不?管不?顾。”
说到此处,王氏目光落在手边那块漆黑牌位之?上,似恼恨咬牙,眼底神情却又极尽复杂:“裴蘅之?啊,你可?真是好狠的心,好狠的心!”
裴瑕是第?一次听?到王氏说这?样的话。
他印象中的母亲,从来都是冷静聪慧、果断坚韧,对父亲一往情深,对他一片慈爱——
他至今还记得,父亲去世?那年的秋天,大舅父与舅母千里迢迢,前?来奔丧。
那时他才五岁,族里的姑祖母悄悄与他说:“守真,你去听?听?你舅父与你舅母说了些什么?若是他们?要叫你阿娘改嫁,你听?祖母的,一定抱着你阿娘的腿哭,哭得越大声?越好,不?然你阿娘走了,从此便再无管你了。”
隔着窗户缝,那时还不?是君子只是个“小儿”的裴瑕偷听?到大舅母与母亲道:“那季都尉可?有诚意了,你还是姑娘时,他便爱慕你呢。这?么多年,都未曾娶正妻,只房中有两个妾。这?不?是听?说你守寡了,立刻派人上我们?家打听?,有意聘你为正妻呢!……仙芝,你还这?么年轻,听?嫂子一句劝吧……”
那年的王氏才二十三,正是艳丽灼然的盛年。
她一袭白裙,银钗白花,眉眼一片决然孤傲:“一日为裴氏妇,终身为裴家人。况且我改嫁了,我的守真该当如何??他小小年纪没了父亲,现?下母亲又弃他而去,他该要恨死?我了。”
后来舅父与舅母又轮流劝了许久,仍旧不?能改变母亲的心意。
回?琅琊之?前?,舅父弯下腰,摸着他的头道:“守真啊,你有位好母亲。你定要发奋读书,待长大成人了,好好孝敬你的母亲,知道了么?”
他当时抬袖,恭恭敬敬回?了个礼,稚嫩脸庞一片不?符年龄的郑重:“孩儿谨记舅父教诲,日后定然好好孝敬母亲,给她颐养天年。”
儿时的承诺,在耳畔回?响。
再看眼前?,他的母亲肩背笔直,下颌高抬,满脸冰霜:“你父亲未与我商量,自作主张就定了沈家的女儿。行,我忍了。你呢,不?顾我的反对,执意要迎沈家女进门,行,我也忍了。我一没为难过她、二没害过她,是她自己德不?配位,惹了殃灾,与我何?干?难道我儿迎了个我不?中意的儿媳进门,我非但不?能不?满,还得对她掏心掏肺,将她当做亲生女儿般,捧在手里含着嘴里,怕她饥怕她寒,怕她这?儿不?妥那儿不?适?呵,这?世?上有这?样的婆媳?”
“就当这?世?上真有这?亲如母女的婆媳吧,反正我修为没那么高,达不?到那境界,我就一庸俗妇人,只能望着眼前?这?一亩三分地,心里也只能为裴氏、为你的前?程盘算。你若觉得我叫你失望、觉得我这?人狭隘狠毒,那我也无话可?说,只委屈你这?正人君子托生到我的肚子里,污了你的清誉美名了。”
王氏冷笑说罢,伸手理了理袍袖,身形愈发笔挺,望向裴瑕:“这?些话,我既敢当着你裴家列祖列宗的面说,便是我问心无愧。我或许是有那么点对不?住沈氏,但却没有半分对不?住你裴家、对不?住你裴守真!”
“真的没有对不?住么?”
忽的一声?轻柔平静的嗓音响起,打断了母子俩的对峙。
王氏蹙眉,不?悦的目光看向那导致他们?母子离心的“祸害”。
裴瑕眉心也轻折,嗓音沉缓:“玉娘,此事我会处置。”
换做从前?,沈玉娇大抵垂眸沉默了。
可?现?下,她不?想再沉默,也无法?再沉默——
因裴瑕为人子,王氏再如何?错,他终归是欠她的,总不?能学那哪吒割肉还父割肉还母。
深缓了两口气,沈玉娇上前?,走到裴瑕身边,望向王氏:“母亲的确没有义务喜欢我,也可?在我落难时选择不?施以援手,是我没那个本?领,入不?了您的眼,我认。”
“既您今日将话说明了,那儿媳也与您说句实话。在落难之?前?,哪怕明知母亲不?喜我,冷待我,我对您也无半t?分怨念。我有自知之?明,知道我罪臣之?女的身份入了裴氏的门,实属高攀。既是高攀,便要有高攀的觉悟,是以我做小伏低,温驯侍奉,并无愤懑。”
“我落难之?初,既怀疑母亲,却也不?敢肯定,因我想母亲乃王氏嫡女,出自名门,又怎会使这?种阴毒手段。方才得知您并非主谋,我是真心松了口气……您可?知我为何?松气?我是为郎君松口气,亦是为我腹中孩子松口气。若真是您做主戕害我,郎君夹在之?中如何?办?腹中子降世?之?后,知晓它险些丧于它祖母之?手,它又该如何??”
“母亲方才说,你没有对不?住郎君、没有对不?住裴氏,可?害了郎君的妻、害了郎君的子、更毁了郎君心中那位一向敬之?爱之?的母亲,这?难道不?算对不?住郎君?作为裴氏主母,有兴盛家宅、绵延子嗣之?责,倘若我与腹中子一尸两命,那您这?位主母,又算不?算失责?”
沈玉娇一口气将憋在心中的话说完,祠堂里一片诡异的静谧。
她尽量忽视身侧男人落来的幽深视线,上前?一步,仍是望着王氏,抬袖道:“还请母亲为儿解惑。”
【43】
【43】晋江文学城首发
秋风轻拂过堂外落叶,清香缭绕的祠堂里静可闻针。
王氏看着面前这姿势端正优雅,眼神却毫无半分?恭敬的年轻妇人,眼底飞快闪过一抹诧色,不过很快又归于平静,她双眸轻轻眯起,嘴角也牵起一抹极浅的弧度。
这沈氏,总算是卸下她表面那层温驯柔顺的伪装了。
打从守真将?她迎进门的第一天?,她看她那双明光潋滟的眼,便知她并不像面上装出来的那么乖顺本?分?,却也并未拆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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