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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菜自然丰盛。陈老太太也点了点小酒,一高兴,道:“家文,要不看看哪天日子方便,你跟卫国,就正式办事,春华酒楼我去定。”
卫国怕家文不高兴,对他妈,“娘——”
春华提醒,“娘,定是定下来了,总得准备准备。”
陈老太太笑道:“你看我这,只顾着高兴了,把老理都忘了,路要一步一步走,饭要一口一口吃。”又抓家文的胳膊,“好孩子,什么都不会少你的,你放心,房子、家具、彩礼都有。我都准备好了。”
家文说:“谢谢阿姨,上次你送的金钗和玉镯,我妈说还没还礼呢。”老太太忙说还什么礼,一点小东西,你妈你奶奶喜欢就行,我现在头发少,也待不了这些,你看看,还是家文头发好,这一把都攥不过来。春荣春华对看一眼,不做声。金钗玉镯是家里的“传家宝”,两个人也想过,但她娘不给,她们就没再提。没曾想如今给了家文家。陶先生更气,放下筷子,朝外走。陈老太太根本看不见,有她没她一样。
陶先生在锅屋站了许久,直到散场,走出陈家的小院子,她才对克思发火。“你也是老大,怎么就这么不入你妈的眼,我嫁给你的时候有什么?”克思只能解释,说跟老小计较什么,咱们是大的,让一让。陶先生更来气,“让?这些年我们就是让的太多了,家里给过我们什么?那个大姨夫,整天拖着两个儿子横吃竖喝,便宜占尽,现在又来个活凤凰。”
克思只好拿出撒手锏,“要不我们搬回来?”
陶先生冲道:“我可住不惯。”
两个人上了公交车,并排坐在后头。陶先生又说:“你看看敏子,当初过继过来多好。”克思只好耐心解释,“敏子是老大,都懂人事了,我们抱过来也养不熟,要抱智子你又不要。”
陶先生道:“春荣三个丫头,智子太小,惠子长相平平,就敏子合适。”克思道:“娘不是说要了智子她给带么。”陶先生抢白,“娘就是那么一说,你还真信,算了算了,再说吧。”
挨晚子(土语:傍晚)家文才走,卫国去送。春荣带着敏子先走了。春华和她死去姐姐的丈夫孙黎明站在巷子口说话。
孙黎明对春华,嘱托地,“大康的事你就给操操心,这没娘的孩子寒蛋(土语:可怜)。”大康比卫国还大一岁,早到了适婚年龄,只是模样性格都不如卫国,老太太也为这大外孙操了几回心,都没成。孙黎明这才托春华多给长长眼。
“放心吧大哥。”春华一口答应,停一下,又说,“今个陶先生好像有点不高兴。”孙黎明本就看不上克思两口子,哼一下道:“她就那样,驴脸子挂拉。”春华道:“也是可怜人。”孙黎明立即,“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做人不厚道,老天爷也不饶。”春华想了想,说:“这老大结婚也十多年了。”孙黎明道:“想要春华家老大,可能么,人家让你掐这个尖?就算春华愿意,她男人也不会答应,生个孩子容易么,当玩的?看着吧,等家文进门,老太太更不会给她好脸,处处要强,处处没人强,这叫什么,命!这胡瞎子是死了,不然可以找他算算。”春华不再接话,告别,“回吧大哥,大康的事我一定留心。”孙黎明道:“不用太拔尖,大康条件就那样,不指望找家文那样的。”春华没再多说,走出巷子。
打那天起,陈老太太就在忙活小儿子娶亲的事,房子要全重新粉,家具要重新打,每一样都做得细细致致。克思两口子周末来家看到,见他娘忙成这样,巨细无遗,心里很不痛快。但也没办法。这个家,陈老太太的说了算,她是权威,是当家人,这是历史形成的,不容撼动。
邻居大兰子经常来陈家串门,也看出陶先生脸色不好看。大兰子本就是个话多的,又是陈老太太的干女儿,少不得跟她一条心。这日,家里没人,陈老太太正在缝鞋底,她来了,冷不丁一说:“干娘,您这一碗水不端平,老大两口子不高兴了。”
陈老太太蘸一口唾沫,“她就那驴脸,挂拉。”跟孙黎明的话一模一样。这是陶先生的标准风评。
大兰子道:“您这样,对卫国和家文以后也不好。”
陈老太太放下针摘下老花镜,哼哼两下,“心摆在我肚子里头,我清楚着呢,我想对谁好对谁好,谁也管不着,春贵当初要找她,我就不同意,哪能找会计,算账算那么精,算盘都打到家里来了,她给我买过一件像样东西么?二两馓子都舍不得称。春贵就是昏了头,说什么要自由恋爱,恋的什么东西?就恋爱个这?结婚也头十年了,有什么用?一个羊屎蛋子也拉不下来,没用。”
克思改名前叫春贵。在陈老太太看来,改名前改名后,根本是两个儿子。春贵变化太大,多半是老婆带歪的。
大兰子道:“老大两口子也是,早领一个不也是一家子,你看我妈,领了我跟我弟回来,一样养,孩子一样孝顺。人心都是肉长的。”大兰子妈解放前是妓女,解放后从良,抱了一男一女,就是大兰子和她弟弟。
陈老太太道:“姓陶的有你妈那本事?你妈是透亮人,她是草包。以前让抱不抱,以后再想抱,可没那么容易,等卫国结婚有了孩子,我不可能正经孙子孙女不带,带外屁股沟的。”
大兰子劝道:“干娘,走一步看一步吧。”
陈老太太叹气,“只能这样,按说我这辈子没做过坏事呀,跑日本鬼子反的时候,见到那穷的苦的,但凡手里有块馍馍,我都分一点出去,真是行善又积德,你说说,怎么我就得不着一个孙子,都这年纪了,也不知道还能见着见不着。”
大兰子忙安慰:“干娘,你肯定能见着。”
“能见着?”陈老太太反问。
“能!”大兰子掷地有声,仿佛她是送子娘娘,铁口直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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