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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西,兴业工坊。
在逄府消磨了许久,谁能想到才堪堪过去一个时辰,整座城池刚刚睡醒般开始起身劳作,
皮市街隔街一条不起眼的小路上,满街都是作坊,扎纸的、扎竹子的、箍桶的,邱翁说金陵城西只承办了逄府的小件,其余大货都是苏州府承办,但兴业工坊在这条街上两层楼高,门面轩敞,上工的师傅、学徒、楼外的推台车走走停停,材商拽着主事递烟叶攀交情,新来的材商不懂规矩,二十才卸得七转八歪,堵得半条街水泄不通,好在兴业工坊的堂倌是个活泛人,蹬蹬蹬地冲了出来,提高了调门开始大声指挥。
那人小个子小眼睛,有一点尖嘴,一身土棕色小褂在大木头间灵活穿梭,活像一只巡逻的松鼠,待他三下五除二疏通了道路,目送着后车辘辘地远走,他两手往腰上一掐,心满意足。
此时两副生面孔正朝大门走来,堂倌眼见打头的男子黑衣白褡,衣着简朴瞧不出身份,但举止气质别有不同,另一个穷酸书生模样,睁着一双眼睛新奇地四处探看,他摸不清来意,只熟练地一点头,哈着腰引着人往里面引:“两位客官瞧着眼生,办货还是找人?”
“订小件。”
说话间,黑衣男子已经大步进了门,“朋友介绍这儿的朱十师傅手艺好,来找他定件。”
那馆班立刻牙酸样地一咧嘴,“不巧,我们兴业坊不做零星,隔街能订小货,立等可取。”
来人低声一笑道:“小哥通融一下,”说着客客气气地拿住他的手腕,放了一小锭银两,“逄府邱老介绍我来,钱不是问题。”
黑衣男子手劲儿不小,那馆班有些吃痛着收了银子,当即笑逐颜开换另一幅面孔,“客官您早说!逄府的邱老是吧,那是大主顾!小件大件儿都能给您安排!不过吧,殳师傅昨夜他下工晚,现在还没来,您要不在这儿稍等一等?他到了我喊您?”
逄府能看中的朱十想来是经验丰富的老师傅,老人家来得晚一些,也情有可原。
“不急。”男子推谢了他从桌堂里掏出的瓜子、果脯、茶水壶,直接走到门口的木圈椅坐下。
堂倌小媳妇儿般对了下手指,他是见惯势利之人,还想跟那男子搭话,却见他一副拒人千里的姿态,又闭嘴退却了,钱锦倒是一清早折腾还没吃饭,赶紧端了叠果脯坐在邝简身边去,低声问,“头儿,干嘛不亮身份?”
邝简找的位置视野开阔,坊内坊外尽收眼底,他撑着颧骨,唇风不动:“查案不是把应天府一搬就行的,平头百姓听说自己卷进了杀人的案子,没嫌疑也会躲的。”
钱锦长长地“哦”了一声,抓紧小碟子,快速地塞了几块,如是这般坐了几个弹指,他光吃,感觉有些尴尬,便主动小声和邝简攀谈,“头儿,凶手是谁您是心里有数了是嚒?是谁啊?”
邝简看他一眼,“你觉得呢?”
钱锦:“属下看谁都挺有嫌疑的。”
邝简闭起眼睛养神:“怎么说?”
钱锦:“逄小公子有动机,且他之前就杀害过他的弟弟,并且此人性格比较软弱糊涂,很可能为了不愿意春试这等小事就向逄大人下手;逄夫人这个人城府比较深,她对逄大人真实想法没有人能说清楚,她若是想作案可以让忠心耿耿的邱翁帮忙;阮大人原本都已经没有嫌疑了,可杀匠师一进来的时候,他明显不希望别人知道他私下和杀匠师有联系,并且他是个有些目中无人的大官,却对您盘问门锁这件事格外关注,让人起疑。”
邝简睁开眼睛,有些欲言又止:“你观察得倒很仔细。”
钱锦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灰色小帽,忽然有些害羞。他来应天府还不算久,一直被安排在“公牍之库”打理案牍,他一个月前向四爷反应过,说许多案子差役们自前线传来消息他看得不是很懂,甚至有时候都不理解这些消息从何而来,为何如此,今日他被邝头抓来亲眼见了一边如何搜证,如何盘问嫌疑人,自觉实在大长见识。
“那……那属下猜对吗?”钱锦有些期待地看着邝简。
邝简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此时早就过了上工的时辰,眼见着门口人头渐稀,邝简就想再问问堂倌那位殳师傅什么时候来,谁知这一回头,堂案后没了人,钱锦立刻起身往坊内走了几步,随手抓了个正要续茶水的小工,问,“这都什么时辰了?你们朱十朱师傅什么时候上工?”
那人俨然是来得早的,他睁大了眼睛,惊诧道:“朱十?刚刚在这一直与你们说话的那个就是朱十啊!”
钱锦心头一震:刚刚那个尖嘴猴腮的年轻人嚒?他为什么骗他们?
“他哪里去了?”
钱锦还在愣神,邝简已提起那小工的领口:“应天府办案,别磨蹭!”
小工被这么一吓,当即抬手招供:“从后面走了,工坊有后门!”
邝简二话不说地掉头出门:“钱锦你走正堂,直接抓人!”
钱锦得了命令,刚刚被愚弄的气愤全数被顶了出来,迈着大步跑进工坊!工坊里大都是勤勤恳恳埋头做工的匠人,整日哐嗵哐嗵地和木头打交道,讷于语言,气质敦厚,钱锦大喊着闯进来,所有人都被惊动了,放下手中的活计没有主心骨地站起来!一个两个被问到朱十在哪,还呆呆地指了下方向!
钱锦踩着木屑一路畅行无阻,转过几才大木折进后堂,当即看到那一身土棕色小褂!
“朱十!站住!”
钱锦大喊一声,提醒他已经跑不掉了,那朱十嗖地回了个头,钱锦这才看清这人竟然还在耙收拾东西!不过见他追了上来,朱十手上细软也不要了,哗啦啦地推倒一排小件儿,大喊一声:“去你的吧!”说罢,掉头就跑!
钱锦被他推倒的东西狠狠一绊,焦头烂额地嘟囔一句:“岂有此理?!”紧接着赶紧踢开那些形状各异的小木头,急追而去。这木坊占地极大,后堂连着后门,竟还有两百多步!钱锦喘气如牛,整个人急得冒泡,正以为自己追不上的时候,不想朱十他时运更不济,他一把拽住后门把手,左右横拉被什么卡了一下,竟没有拉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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