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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夜风住,空留一街细雨。国公府朱门未阖,檐下结了道雨帘子,沥沥不休,几个丫鬟小厮挤在这里头,给纱灯一照,明晃晃一片焦灼之色。小厮庆儿望望天,跺了下脚,急道:“往日世子出门,到申时必回,今日怎的还未回来?这寒深雾重的,天又黑,难不成——”话未说完,耳朵给人一拧,痛得他龇牙咧嘴,再回头一看,忙讨饶道:“采薇姐姐,庆儿错了……好姐姐,你可快松手吧,疼死了。”采薇斜他一眼,松了手,道:“世子什么样的人你不清楚?做事总是十拿九稳的,小夫人今日是第一回出去玩,迟了些也是难免,不许说这些晦气话!”庆儿连声道是。话虽这么说,可采薇心里头其实也惶惶。她往檐外迈出一步,朝雾里张望了会儿,仍没望见个人影子,不由有几分心焦。身后有人踩着砖路飞跑来,踏得连珠脆响,那脚步声落定在门口,便听问道:“怎的还未回来?老爷让世子去见客,这都来瞧第三回了。”今儿下午,虞夫人一家拖家带口地上门来了,说是虞老爷现已调任回京,只是家宅凋敝,尚住不得人,要在国公府借住一段日子。而国公爷同胞美多年未见,一朝团聚,喜得涕泪泗流,又听虞夫人说想见见侄儿,便屡屡遣人来唤。可世子出门前说了,不必下人跟随,他们若贸然去寻,以他的性子,恐要惹得他不快了。这边还在等着,采薇忽然望见长街尽头显出一点亮光来,那光团从容不迫地移着,半天才从雨雾中照见人影——正是他们等了一夜的世子。少年并未撑伞。他背着醉得不省人事的清商,慢慢从秦淮河边上一路走回这儿来,外袍盖在了她身上,兜头罩着,一点没让她淋湿。自己倒是给细雨打湿了绣袍,在衣摆上洇出一大片暗绿。那灯笼的竿儿还紧紧握在清商手里,宝贝得很,一丝也不肯松。众人见了,忙撑伞迎上去。几把纸伞将二人团团罩在里头,采薇挤进去,欲将清商扶下来,却见她另一只手正紧紧攥着世子的衣带,不由捂嘴笑了一笑,让到后头去了。清商仍在梦中呓语:“娘……”她说着,低下头在少年颈窝里蹭了一蹭,将他柔软的墨发蹭得一团乱,呼吸温热,洒在他颈间,轻轻掻弄着。卫璋沉着脸,强忍住将人丢下来的冲动。进了门,他便将背上的人放下来,才放了半边手,还没等到她脚沾地,腰间忽然一紧,接着便是“刺啦”一声裂帛的响,衣带应声而落,散了他半边袍子。罢了,是带子不牢。他闭了闭眼,在心里替她找补。下一刻,清商趴在他背上,难受地皱了皱眉,酝酿一会儿,“哇”一声,吐出一肚子酒水。一股热意浇在肩头,缓缓顺流而下。围在边上的一众下人纷纷滞住,亲眼见着这少年冷淡的面色一点点阴沉下去,沉得几乎可以滴出水来。他闭目,蹙眉隐忍不发,沉声道:“把她给我弄下去。”众人忙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将清商弄了下来。采薇觎一眼世子铁青的脸色,吓得心里一咯噔,急急扯了身边的丫鬟,二人一并将醉成软泥的小夫人带了回去。第二日,天放了晴。清商因醉得了一夜好梦,起得格外早。待在铜镜前坐定,采薇便拿起象牙梳,替她轻轻梳着头,一面梳,一面从镜中窥着她的神情,见她一脸惺忪茫然,不由试探道:“昨夜的事,小夫人可还有些印象吗?”清商想了想:“昨夜?”想了会儿,她问:“昨夜我是如何回来的?”采薇低下脸,轻笑着道:“是世子将您背回来的呢。”“他?”清商总觉着她在说笑——伺候人这等事,同他那张冷脸实在格格不入。她不满道:“你骗人,我到底是怎么回来的?”采薇见她不信,便收了笑,认真道:“奴婢没骗您,真是世子背着您回来的,府上好多人都瞧见了,一会子见了他们,您一问便知是真是假了。”清商见她一脸笃定,低头揣摩片刻,道:“没想到……他人还挺好的。”采薇笑道:“其实世子只是看起来冷冰冰的,心肠并不坏呢,对您,就更是了。”清商疑惑道:“对我?”对她,不也是那般冷么?她反正没瞧出来有什么特别的。采薇见状,索性将昨夜的事同她说了。她说得绘声绘色,连吐在卫璋身上时,他的脸色如何沉郁都一并讲了出来。待她一点点说完,那张映在镜里的面容也渐渐显出惶恐来。清商大惊失色:“你是说,我扯断了他的衣带,还吐在了他身上?”采薇点点头。呆滞半日,清商终于慢慢眨了眨眼。她动手散开才盘了一半的发,一径往床上奔去,扯过被子一盖
,只露了个头出来,朝采薇道:“我今日生病了,起不得床,你快将门窗都闭了,莫让人再进来。”采薇照做。-夜里,卫璋还是来了。他已沐浴过,换了一身白绣袍,墨发半束,瞧着很是爽目。清商躲在帐子里装睡,见他踱来,忙紧紧闭了双眼,作熟睡状。卫璋在床边驻足,抬手撩开了帐子。枕间一张粉白小脸,乌浓羽睫垂掩着,轻轻颤动。他面色不动,将帐幔勾起,一撩袍,在床边坐了下来。他怎么还坐下了?清商等了许久,见他仍旧未走,忍不住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入目便是一截雪白袍袖,寒凉似水,再往上窥视,那人正倚在床边,阖了双目。她伸手,轻轻戳了戳他。没反应。应当是睡着了吧。清商见状,忙轻手轻脚地从被子里爬出,披了件衣裳,从他边上探出一只脚,去踩地上的绣鞋。才踩中一只鞋,撑在身后的手忽然给人一捉,腕子被紧紧攥住,力道大得发疼。她转过脸,正对上那一双冰凉的黑眸,吓得抖了一抖。卫璋拉着她的腕子,乌眉淡目,寒声发问:“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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