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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人看来,塞萨尔自打来了这儿——不是说圣十字堡,圣墓大教堂或是这座松林,而是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在一处干燥的沙坡上——之后,他所做出的的几个决定看起来都很鲁莽。
但只有他自己清楚,不管是哪个决定,做出的时候他都经过了慎重的考量,并不是一时冲动。
在以撒商人这里,他感觉不到善意,不,应该说,就连一个合格的商人对“商品”的珍惜都没有,他似乎已经确定了他会死,必须放弃这件值钱的“商品”——无论是出于他的本心还是出自于他人的授意——所以就算是塞萨尔愿意忍受下这份苦楚与屈辱,他也活不成!
而他之所以向希拉克略提出请求,想以一人之力“洁净”圣墓大教堂,来作为自己的苦修与善行,同样也是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
这个时代的苦修方式很多,像是禁食禁水,日以继夜的叩拜、祈祷,鞭挞自身,甚至于经年累月的不洗澡……
但前几种方式会直接伤害到他的身体,现在的医学水平……等等,按照鲍德温的说法,现在只有得到了“赐受”的修士,没有医生。
为了苦修而受到的伤害,修士们会拒绝治疗,甚至会勃然大怒——在他们的认知里,这种做法不但欺骗了众人,还欺骗了天主,简直就是十恶不赦。
至于最后一种,不说有没有那么多时间供他消耗,鲍德温和阿马里克一世也不会容许一个浑身恶臭的人跟随在王子身边,这简直就是在赤裸裸地嘲讽——众所周知,麻风病人因为被排斥在整个社会之外,他们很少能够洗澡,更衣,人们一想到麻风病人,就是个鹑衣百结,污垢遍体的形象。
这样看来,为整座庞大的圣墓教堂做清洁,虽然辛苦,但却相当安全(除了那几个刺客之外,但塞萨尔也不是毫无准备),另外,塞萨尔也能趁机熟悉这个对他来说陌生无比,却最有可能被阿马里克一世选中做“择选仪式”的地方——他要做好准备,无论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他都有办法和机会对应。
现在,他对这些人说,他愿意让他们用绳索系着自己,把他放下去,去找艾蒂安伯爵,也不是突然发了疯。
圣十字堡与阿马里克一世是这个动荡的世间中行驶的一艘大船,他幸运地得以跻身其中,但他不是重要的桅杆,风帆,也不是坚固的舱房,掌控方向的舵盘,甚至连货物都不算——一旦这艘大船被卷入风暴,他就再也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
而且在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知道,他之前曾经多次尝试过“绳降”,只不过是在他永远也回不去的那个地方。
虽然从这里降入裂隙,没有头灯,没有安全绳,没有接应的专业人员,没有下降器,哪怕牛尾挂钩都没有,但他曾尝试过二十米,三十米,与四十五米的“绳降”,积累过经验,也对可能的危险有准备,比那些一无所知只会对“魔鬼口”充满畏惧的侍从可不知好到哪里去了。
等降落了大约七八尺,估计上面的人看不见自己了,塞萨尔就将燧石和火刀塞进钱囊,双手反按着岩壁,将自己转了个身。
在之前的“绳降”中他也试过周身悬空,任由那些专业人士将自己一点点地放到地面,但那是经过整理与开辟的通道,又有各种安全措施,绳子结实,设备完全——在这里,他可不放心将自身安危全都寄托在别人身上。
他的动作引起了上方人群的不安,隐隐约约地,他听到了几声呼喊,仿佛是在询问他情况如何,他用力摇晃了一下铃铛,穿透力极强的铃声顿时穿过了黑暗,三次呼吸之后,他感到身体一颤,绳索继续下放。
能够面对岩壁,而不是空荡荡的虚空,塞萨尔的感觉好多了了,也幸好他在下降前就和骑士们说定,每次只能放下大约一法尺的距离,这样他就能保持稳定的节奏,在岩壁上平稳匀速地攀爬式下降,而不是被迫跳跃和坠落。
他的手上还带着年轻侍从给他的皮手套,他有手套,但那个面带泪痕的侍从坚持要给他这副,还侍奉他系上了手套上的系带——这副手套即便拿去给一个骑士用也足够了——为了骑士作战和攻城时考虑到的种种要点,在“绳降”的时候,也派上了大用场。
一戴上它,塞萨尔就觉得又暖和,又干燥,每个地方都紧紧地贴合着塞萨尔的手掌与指节,柔软,又足够坚韧,可以让他随意地伸出手去抓握,而不用担心被黑暗中的什么东西蜇伤或是刺伤——他确定自己有抓到过一只蝎子,一窝锹甲,还有一堆黏糊糊的蛆虫。
它们,还有碎裂的泥沙,细小的碎石如同倾泻一般地落在塞萨尔的头上,就算是塞萨尔已经拉起了羊皮罩袍的兜帽,还是不由得一阵颤栗,只希望别有毒虫钻进衣服。
他能够触摸到岩壁上凹凸的部分,尽可能地将它们推开,他用脚尖碰触即将要碰触到的东西,免得撞上突出的石块,他有时候可以抓住蜿蜒的根须,略微借上一点力,也只能略微借力,这些根须或是在地下生长的块茎是最出色的骗子,它们最擅长的就是在你以为可以依赖它的时候突然断裂。
塞萨尔一直在心中计算时间,大约每隔十法尺的距离,他就着力摇晃一次铃铛。
——————
相比起塞萨尔的沉稳,耐心,在裂隙边上的人们却是越来越焦虑,越来越忧心——尤其是在伯爵一行人带来的绳索已经全部用完,接上了圣殿骑士们的绳索之后,“怎么会那么深?”一个侍从忍不住说道,修士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若弗鲁瓦也一直在计算绳子的长度,在他们奔驰在这片广袤的大地上时,也遇到过这种连同着地狱的裂缝或是洞穴,但之前他也没有见过那么窄又那么深的缝隙,随着绳子一点点地放下去,他也越来越沮丧。
在他的圣人以拉都给了他启示,为他昭显了艾蒂安伯爵的位置时,他是多么地振奋和喜悦啊,这意味着他可以得到两个国王的赏金,骑士团的大团长也奖励和拔擢他,若他无意与撒拉逊人继续作战,回到法兰西,他也可以凭借着这份恩惠在桑塞尔谋求一个职位……
但就放下的绳子来看,从地面到裂隙的距离也要超过十王尺了,那几乎就是小教堂的钟楼到地面的距离,这个高度,就算是长了翅膀的基路伯(智天使)掉落下来,说不定也要摔死,艾蒂安伯爵又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凡人,也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连续召唤两次他的感望圣人。
他只觉得浑身发凉,这或许不单单是因为他将羊皮罩袍给了那孩子的缘故。
“你还能听见铃铛声吗?”他走到军士身边问道,这个军士没什么长处,就是听觉格外灵敏,他聚精会神地俯在裂隙边,听到圣殿骑士这么问,就点点头。于是若弗鲁瓦又走到放下绳索的地方去,人们已经将结打好,那两位骑士正在修士的示意下移开固定绳索的石块。
火把的光亮一闪,一霎那间,圣殿骑士的视线凝固了,他的脸上出现了惊恐的神色,“别放!”他嘶声喊道,但为时已晚。
绳索就如同一条飞跃而起的毒蛇那样跳入空中,骤然从松弛变得紧绷,又忽然跳了起来——在所有人的呐喊和争夺中,一股绳头从黑暗中反弹到了地上,它只在地面轻轻地跃动了几下,却像是抽在了众人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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