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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来,冯珠不是没反抗过。
相反,她反抗过很多次,她逃跑过,甚至也尝试着在秦辅入睡或醉酒时杀掉他,但她每次都失败了,并且以残疾的右腿和数根缺失的手指作为代价。
在这无尽的黑暗中,秦辅在她心中逐渐长成了一座恐怖可憎且无法挪移的漆黑大山。
这座压在她身上多年的大山此刻猝然在眼前崩塌,她紧绷着匍匐着的身躯终于能够直起站立,她仰起头,仿佛真的看到无数山石灰烬在眼前簌簌坠落着,而那每一粒尘灰中都倒映着她多年来经受的煎熬、折磨、羞辱……
无数可怕可恨的记忆疯狂咆哮,冯珠突然抱头嘶声尖叫起来,失去了最后一丝理智。
少微在母亲身边蹲跪下去,有些不安地喊:“阿母……”
听到这声唤,冯珠抬起头,露出的是一张被恨意和痛苦占据的扭曲面庞。
少微向来过分警惕,唯独从不对阿母设防。
从被扑倒仰摔在地,后脑重重撞击在冷硬的地面上,再到脖子被一双手死死掐住,少微始终未能回神,更没想过要反抗。
“孽种……你这个孽种!你本就不该来到这世上!”
“将你生下……是我做过最自大最愚蠢的错事!”
少微怔怔地看着阿母痛苦变幻的脸,竟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阿母心绪不稳,偶尔悲痛惊怒发作时,也曾待她有过冷厉颜色……但如此时这样想要杀掉她的眼神,却是第一次。
少微怔了好一会儿,直到呼吸越来越艰难,她才本能地抬起手,想要将母亲的手挣开。
冯珠本就羸弱,此时又受着伤,少微势必是有办法挣开的,可不知为何,少微的犹豫却比力气多得多,她只是攥着母亲的手腕,看着母亲的脸。
母亲脸上也有很多伤,带着恨意的泪水所落下之处,竟叫少微觉得比刀剑割下来还要疼。
少微睫毛一颤,也有泪水从眼角滚入发间,她忽然很委屈,她才死过一次,死时很疼,死之前也很疼,好不容易再见到阿母,她有许多话想和阿母说,只是又怕全部说出来会吓到阿母、叫阿母担心……可是,阿母此时竟要让她再死一次吗?
少微从未有哪一刻这样疼过,比发病时更疼百倍,而她这个人脾气很坏,委屈狠了疼狠了都会生气,生气时总会生出报复心,受到伤害,就很想要加倍讨还回来——
又委屈又疼的少微觉得自己理应生气。
于是她攥着母亲手腕的力道开始变大,正当她要用力将那只手狠狠甩开时,忽而意识到那只手腕细弱得可怜。
少微的动作忽然又顿住,嗡鸣的脑中莫名涌现许多不相干的事,比如她曾听寨中妇人说,女人生产时如过鬼门关,寨中几乎每年都有女人因难产死去。
她此时固然很疼……那么母亲生她时呢?
那时的阿母又该有多疼?多凶险?多无助?
可母亲依旧选择生下了她,将她哺育长大,还给她取了很好的名。
在冯家的经历也如前尘枯叶般在少微眼前翻飞,兄弟姊妹间的冷言嘲讽,舅父语重心长的话语……总之她是污点这件事,始终没有一点争议。
少微此时心想,她可以不接受任何人对她的污点指控,唯独阿母除外。
阿母是这世上唯一有资格有道理将她视作污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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