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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夫人赧然陪笑,语气清淡地解释道:“这是府里一个乡下来的丫头种的,一开始只种了几株,没想到这草这么贱,一窜就是一大片。平时开些小花也算可看,如今跟这国色天香的牡丹一比,可真是大煞风景了,刘嬷嬷。”
屋里的姚月娥心头一紧,果然听见封夫人吩咐,“快叫人来将这些草都铲了,别碍着夫人们赏花。”
听着刘嬷嬷应承跑远的脚步,姚月娥的心口霎时被堵上一块巨石。
那些酢浆草确实都是她种的,不仅是她种的,还是她从老宅带来的唯一留念。
小时候家贫没有零嘴,每每傍晚跟着母亲去窑上给父亲送饭,她就会从路边揪下一根酢浆草含在嘴里。细细的草茎会渗出酸酸的味道,混着草木的清香,是她儿时独属于一家三口的记忆。
姚月娥不明白,牡丹有牡丹的雍容华贵,酢浆草有酢浆草的清新可人,偌大的庭院两者各自生长、互不相干,怎么偏就有人容不下这些只需方寸水土的小草?
于是那一日,姚月娥鬼迷心窍地走进厨房,趁着晚宴上菜无人注意,她偷偷地打开了关着大白的竹笼。
后来的事,便是大白不负所望地掀了整场晚宴,那些之前叫着要铲草的夫人们个个蓬头散发、形容狼狈地离开了封府。
而姚月娥也在两日后,等来了封夫人的惩罚。
四月的日头虽不算毒辣,但正午时分在冷硬的石板上跪足两个时辰,也不是件易事。不过一个时辰,姚月娥已经跪得眼前发黑。
许久之后想起来,她还得叹一句自己当时运气好。
那位常年休沐也早出晚归的封大人,偏生那日早早便回了府,他背脊凛直地行过姚月娥身侧,衣袂擦过她虚汗涔涔的面颊,冷漠地送了她一记眼刀。
后来他不知在房里跟封夫人说了些什么,出来的时候,只声音沉冷地扔给她一句,“起来。”
姚月娥生怕他反悔,赶忙想站起来,可到底是跪了一个多时辰,双腿早已淤青麻木,她根本站不稳,踉跄一步,就这么直楞楞地摔了下去。
这一摔,痛得她天灵盖都飞了,明明最委屈的时候都能忍下的眼泪,却在这时不受控制地如雨而落。可面前的人却只是无动于衷地看她,甚至没有想伸手扶她一把。
午后的太阳煌煌地照着,背后是雕梁画栋的封氏祖宅,封令铎一身绿色官袍巍然立着,像一株名贵的豆绿牡丹。
众星捧月的牡丹,怎么会共情一株命如蜉蝣的杂草?
姚月娥从小就知道,眼泪这种东西最是无用,只有能让人心软的时候才值得汹涌。
于是她仰头望着那个岿然不动的男人,很有出息地将眼泪全都咽了回去。
他却依旧冷冷地看着她,转身前只抛下一句,“行事当谋定而后动,未胜先虑败,不审势则宽严皆误,能自保方可图行。”
姚月娥没读过什么书,自然听不懂他这句文邹邹的鬼话。
至于这句话为什么直到今日她依然记得,姚月娥觉得,大约还得归功于那之后被封大人禁足,罚抄的三百张纸。
而那只暗中助她也出卖了她的大白鹅,某日竟在大街上相遇,封大人不反对,姚月娥也就稀里糊涂地将它给圈养了。
姚月娥叹气,伸手捋了捋大白敦实的背羽,宽慰它道:“这么看来,你我也算是共历过患难了,以前最难的时候也没想过要炖了你,这次自是也要带你走的。”
大白也不知听懂了没,晃着脑袋用鼻孔看她,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
“师父您睡了么?”
房门外响起齐猛的声音,他侧身站在隔扇门后,轻拍门扉示意。
姚月娥赶紧看了眼房里那些被她搜出来的物件,幸好没有让人尴尬的私密东西。
她清嗓缓了片刻,收拾好乱七八糟的思绪,对外面应了句,“何事?”
“门外来了辆马车,”齐猛一顿,复又补充,“里面的人说想拜见师父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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