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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一年地活下去。
巨大的黑色火油覆盖了过去,乌黑的油层腾起冲天而上的烈火!
一声呼喝,朱十提着刀,狂野地带着人冲进了敌人的掩蔽部——
个体的恩怨在家国的感情的巨浪里显得是那么的渺小。
他看到朱十带领的小股人一片片地倒下,远远的城墙上,杀香月眼里发花,用力地仰了一下头,把泪水挤压回去——
八百人打一万人,金陵城西守军所有的伏击位置都已暴露,整个布置再没有秘密可言。
他站起身,推了身边那小胖子一把,“不需要装弹了”,因为已弹尽粮绝,他一步步地迈出去,站在城墙的豁口上,碎石已经将那裂口铺成长长的阶梯,他站在正中央,俯视着河水般涌上来的敌人,缓缓地,抽出长刀——
短促的、孤立无援的火苗,轻微地跳跃着——
生命的最后一刻,曲宝仍然伸着手,充满渴望地看着那团火,希望它可以引燃浸满火油的引线——
城西的炮火仍然没有停,他不甘心地睁着眼睛,闭气的那一瞬间都难以想象杀香月会支撑到这个时候,明明是掌教亲手养大的他,竟然为了官府做到这个地步!
“杀香月可信嚒?”
这半个多月,金陵衙门里,几乎每个高层官员都对丰城侯的决策提过质疑。
城西守城指挥官是太平教的掌教,委以这样的重任,杀香月到底会不会敷衍抵抗?不会临阵反水?
再坚固的城墙,若是有内奸从内部凿破,那也将不堪一击,更何况守城战役,最要紧的便是守城之人的意志,一旦主将的意志不够坚定,不能组织有效的抵抗,根本无法用三个时辰顶住一万人的火力压制,而一旦城破,整个金陵城将危在旦夕。
其实就连杀香月本人在听到那个战略计划的时候,也不知道丰城侯为什么会如此信任自己。
楚头吴尾的金陵城,乃天下绮罗佳丽之地,如果城西一处被人打穿,那整个金陵城就完了,一万大军在通济门外来绝来不及回防,城内五十万百姓将如砧上鱼肉,这六朝之古都,东南之要会,瞬息间便将地无净土,房无完瓦!
但是丰城侯十分坚定。他用他强大的战略定力力排众议,像他要启用杀香月一般,把重要的城防任务交给他。
寅时初,作战会议开始,辰时初,会议结束时,晨曦明亮浓烈的橘色的光影正好擦过窗棂,照在老人方形的绷得紧紧的下巴上,六十多岁的老人彻夜处理着金陵城内繁琐的公务,一夜操劳后和他们说话,仍然中气十足。
面对其他官员的质疑,丰城侯看了看杀香月,没有做任何解释,只是气宇轩昂的一句:“出问题,我来担责任。”
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
杀香月的耳朵里流出血来——
终于,这个城墙缺口,只剩下他一个人。
可他一个人,便胜过一队武装。
一身血污的青年双手执刀,寒光翻手一闪,过身便是一道血花!玉扳指用力地错在刀把之上,整夜摩擦在滚热铁炮的玉制忽地叮地一声,他拇指一松,那玉件便忽然碎裂,散落在一片瓦砾之中——
那天老人任命的不只他一个。
红棕色的雕梁,朱草色桌布,黄丹色帷幕,守备衙门里窗明几净,光打进来的时候议事厅人站得很紧凑,各个蒙上檀褐色的影:这些人很多没有进入高层会议,在他们之前,有十几个比他们更有资历的长官,可是丰城侯就是选中了他们,叫亲兵把这些名不显时的将官从家中叫醒,在指挥室里直接把他们的官衔向上跳了三级。
杀香月看过,他们这些人都有一个特性,他们都曾在十几年前短暂的青云直上过,紧接着又陷入长久的郁郁不得志,此时被委以重任,他们和被启用的自己一样不解,但是丰城侯十分地坚定,对他们说:“去吧,去到各自岗位上去。我要的不是按部就班。”
那老人低沉有力地说:“我要的是力挽狂澜。”
若是问杀香月什么时候下定决心帮助金陵官府的,那一定是这一刻。
老人已经不再年轻了,他的头发已经全白了,可是多年的养尊处优没有带走他的精神和力量,朝阳红彤彤的光照到他的身上,他的举手投足之间,仍有豪迈之感。
就是这个老人,对那些怯战的厉声谴责,对那些扰乱军心的立刻罢免,他给了自己不可或缺的支持,以老迈之身拽着他的门生故吏、下属同僚,团结住所有的力量,带着这些小辈儿们往前冲,在整个城池本应该陷入巨大迷茫、风雨飘摇的时候,他强硬地拽着这个城池下坠的势头,毅然把整个城池托举了起来。
他说,要进攻,不要贻误战机,更不能被动挨打。
他说,我们粮食足够可以撑一年半载,可是士气和民心撑不住一年半载。
他说,金陵城不会投降,也不会失败,他将带着所有人战斗到最后一刻。
他说,若金陵陷落,我公门人理应以身殉职,战死通济门下。
这个老人唤醒了这个城池,在王振掌权行将就木十一年后,将各行其是的金陵城势力捏合到一起,
他选出的几个方面军的将官们,每一个,在八月二十日前无一不是位卑而言轻,可是他们进入议事厅之后,听到任命之后,没有一个有过迟疑,直接把许多人不敢挑起的重担,直接放在了自己的肩上。他把邝简调出城袭扰侦查,把兵马司调去城墙周边守卫,他指出哪个将军可以打小仗,哪个将军可以做先锋,哪个将军一定要压后,通济门决战,他把冲锋位置交给了邝简,而不是更加冲动骁勇的年轻将官,他说,小邝捕头会把阵线冲破的,谁都会耽误个一时半刻,只有他不会耽误,他让自己守着城西,然后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说:“我知道你不会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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