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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脸错愕地望着他,还没把那几个字吃进去,脑子里就已经一塌糊涂起来。
堵心的大餐
事出意外,她完全没有想好怎么招架,只觉得一颗心突突地跳,同时隐隐预感到,今天这顿饭是没法好好吃了。
他终于给心里压抑了好几个月的感受找了个出口,索性让它汩汩地流淌了出去:“第一次看到你,我就觉得你特别真实、纯粹、与众不同;和你一聊,发现我们都坐灰狗旅行,听爵士乐,又觉得特别投缘。也不光是这些,反正每次看到你,我都很快乐,还有一点紧张,比如现在。”
他自嘲地笑笑,顿了一顿,接着说:“跟你聊什么、做什么我都开心。同时,我又很失望,总感觉我认识你太晚了,我的感受一点都不能告诉你。老实说,如果我们在一座城市,可以常常见面,我可能今天不会告诉你这些,怕太突然,吓着你。但我们不是。我虽然现在常来多伦多,但也是一两个月、两三个月才来一趟,我们见面的机会实在太少了,我怕我这次不说,下次再来,你又不是单身了,我又失去机会了。”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渗进了她的头皮,她只觉一阵心慌气短,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忽然,她留心到,他的左手在桌上正蠢蠢欲动着,大有要越界而过,把握住她右手的意思。她死死绷住没有腹肌的腹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比他先一步行动,把双手都从桌上撤退到了膝盖上,指甲死死地扣进了鱼际上的肉里。
“我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她说得发自肺腑。
他从头发丝一直紧到了脚趾盖,感觉十分不妙。
“谢谢你跟我分享这些,”她垂下了眼帘,看着盘中的火鸡,“但是我们两个人是不可能的。”
他僵在那里,手上那点钝痛一下子蔓延到了心里,嘴上还是锲而不舍地问了句:“能问问为什么吗?”
她沉吟片刻,抬起头望着他:“撇开你跟先勇的关系不谈,我们的生活步调是不一致的。我想你可能还不知道,下个月,我就四十二了,比你大了差不多十岁。在我现在的年纪,我追求的就是一份特别平淡的生活,没有太多的压力,没有太多的起伏和不确定。而且就像你刚说的,虽然你现在常来多伦多,但我们的距离还是很遥远,遥远到连时间都不一样,加州比我这里要晚几个小时吧?我不要再经历一次‘远距离恋爱’。”
她接着道:“我也并不像你想的那样‘与众不同’,我从小就很孤僻,很多时候不善言辞,甚至讲话得罪了人,自己还不知道,我这种怪胎应该在你的圈子里不常见到,所以你才会觉得新鲜、好奇。——至于那些坐’灰狗‘旅行、听爵士乐,我们只是碰巧喜欢同样的东西,我其实对爵士乐一窍不通,不听也不是就不能活。——你还年轻,应该去找真正和你有共同兴趣,年龄相仿或是比你小,和你各方面都匹配的伴侣。”
他定定瞅着她,眼神像撕裂的伤口一样,叫人看了生疼,她不敢看,只能又看着盘中的鸡肉,说:“我真的很感恩你为我做过的一切,我都不知道要怎样偿还。如果将来任何时候,你觉得我可以帮到你什么,你就告诉我,我一定尽全力,但是除了这一点。”她把心硬一硬,接着道,“我对你,从来没有过别的想法。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好朋友,一个特别好的朋友。”
他默默地坐了一会儿,半晌,才问了一句:“你真这么想?”
“是。”她的声音低得没有底气。
他叹了一口气,然后饮尽杯中不多的残酒,苦笑着说:“谢谢你的坦白,但是我需要一点时间和空间去消化一下,所以我想先回去了,抱歉。”他说着,果断地站了起来。
兰珍吃惊地抬起头望着他,然后也缓缓地站了起来。她想说两句挽留的话,忙活了一下午,起码填饱了肚子再走,但她在这方面一向口拙,况且他又不是猪,她给他碰了这么大一颗钉子,他哪还有心情吃呢?
“那我送你下去。”她一说完,又有些后悔,好像她迫不及待盼着他离开似的。
“不用了。”他说,虽然带着点微笑,但是那点笑十分勉强。
等他走了以后,她才发现忘了让他把那瓶“格莱菲迪”带走,还有那额外的两盒纱布垫,她有意多拿两盒,是想让他回去换着用的。她怅然坐回了桌边,在满屋的食物香气里,望着他们一起铺就的地板,心里很是难过,鼻子一酸,两滴泪“啪嗒啪嗒”打在盘中已经凉掉的火鸡肉上。
她坐了一会儿,又坐了一会儿,直到窗外的暮色从陈飒房间的窗户里透进来,才站起身来,把那瓶‘格莱菲迪’放回柜子里,虽然肚子空荡荡的,她却一点食欲也没有,便把已经凉透的食物逐个装进餐盒,放进冰箱。因为火鸡最麻烦,所以她留到了最后收拾。
拿起火鸡旁的塑料手套时,她愣了愣神。一般人家切火鸡,都用一种大叉子固定住,她这里没有,所以刚刚先武就是左手带着这只手套,按住烤得昂首挺胸的火鸡,用只有四只手指灵活的右手握着厨刀,“咔咔咔”,潇洒地片下几块肉,放在他俩的盘子里的。这时候她忽然想到,外国人家里过“感恩节”,都是男主人来片火鸡的,不知道刚刚他的脑子里是不是也掠过这样的想法。
那只手套此刻还保留着从他手指上褪下来的形状,她戴上去,也学着他刚刚的样子,一手按住,一手拿刀肢解火鸡。谁知力气使得不对,一刀下去,那火鸡肉像木屑子一样,絮絮拉拉地洒了一片。她换了几个角度,都不成功,叹了口气,索性扔了刀,直接上手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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